第十七章 真假“日谍”案 中
让毛细妹帮着接收、转发电报，是毛人凤安排的。
因为暗中监视国民党上将级别的将领，就算是戴笠、其实也是心惊胆战的，保密就成了第一要务，戴笠安排自己的绝对亲信丁一山，组建了一个秘密小组负责暗中监视卫上将。
为了绝对保密，丁一山每天汇报的电报内容，由电讯科接收后，直接交给毛人凤，由他负责破译、保存，有重要发现、立即报告戴笠。
丁一山也确实有办法，通过收买卫上将的手下，根据卫上将行程、提前布置监视网，秘密监听卫上将的电台、电话……居然把卫上将的行踪等调查的清清楚楚。
而且丁一山做事很谨慎，每天汇报的内容、事无巨细，就跟写白话文日记似的，把卫上将每天的行止记录的清清楚楚，就差把一天上了几次厕所汇报上来了。
本来就是大忙人的毛人凤，每天晚上十点多接到电文，拿着那本小说一个字、一个字的译电，因为是同用一本小说做密码本，翻译这些电文可是非常耗时、费力的，于是他经常忙到后半夜一两点、甚至两三点，造成毛人凤严重睡眠不足。
但毛人凤又不敢指责丁一山，只能另想办法。
毛细妹到前线也没啥大事儿，又是可以绝对信任的人，所以毛人凤让毛细妹帮着把电文翻译出来后，再按照147……、258……、369……的顺序，把一封电文分成三封电报、分别发给军统总部的经理处、训练处、人事处电台，他们会把这些毫不相连、文句不通的电文交给毛人凤，这样一来，忙碌的毛人凤才算能睡个安稳觉。
因为电文中已经把卫上将用“珊瑚”代指（卫上将字辉珊），其他与卫上将可能接触的人、特定的组织，也做了不同约定，比如，**八路军的人跟卫上将见面，一律是化名“洪”姓、外加其人音同字不同的表字。
由于是用商务印书馆印刷的一本小说做密码本，所以毛人凤认为情报绝对不可能泄露，后来，因为怕戴笠一大早见面就问卫上将的情况，毛人凤电令毛细妹，必须当晚就把电报转发回去。
毛细妹把电报安排给周笑岚、肖玉兰负责接收，同样也是毛人凤安排的。
几个月前，为了打击华北汉奸的嚣张气焰，军统决定派人刺杀大汉奸王克敏、王揖唐、汪时璟、齐燮元、王荫泰等，由于这些人都是日本人的忠心走狗、华北伪政府高官，出门都是前呼后拥、保镖众多，所以具体刺杀目标、由执行任务的暗杀小组根据情况选择。
由戴笠亲自挑选的五人暗杀小组秘密出发了，由于是到日伪横行的敌占区执行任务，他们携带的电台功率很小，必须通过军统二战区分部的电台来转发。
五人暗杀小组抵达北方后，与当地军统组织取得了联络，开始暗中调查王克敏、王揖唐、汪时璟、齐燮元、王荫泰等汉奸的活动规律、住宅情况、护卫实力等，并把调查情况不断汇报给军统总部。
就在五人暗杀小组将目标确定为汪时璟、王荫泰之一，开始制定详细的行动计划时，他们毫无征兆的暴露了，他们的临时住所被日军宪兵队包围后，与日军发生了激烈的枪战后、全部殉国。
军统对这件事进行了严密彻查，其他地方都没有发现纰漏，所以军统二战区分部的这个电讯股，具体地说就是正副股长胡蝶影、周笑岚被列入了怀疑对象，虽然没有任何证据，军统还是启动了内部调查程序。
毛人凤趁机把这件事揽在手上，一并交给毛细妹来做，毛人凤的打算是，假如有人变节投敌，那么她一定不会放过这份密级如此之高的电报，就算无法破译，也会想方设法把电文传递给日本人。
最便捷的当然是直接转发给日本人，可这么长的电文发送费时，很容易被人发现，那么就很可能会启用其他情报传递渠道，假如破获了这个间谍网，毛细妹就算为军统立下大功了。
假如这里并没有日谍，对毛细妹来说也没有任何损失。
肖玉兰之所以只在早晨传送情报，是因为晚上遛弯时，总有王霖霖她们这些同事随行，也正因为此，杂货店里才不会有隔天的情报，否则，肯定会被别动队的人找出来的，他们可是把杂货铺的流水账、都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的。
由于胡蝶影已经被调到新27师，所以无法调查，但周笑岚还在、而且她的嫌疑最大，因为她有渠道把情报秘密送给日本人，王劲之有很正当的理由、可以随时前往日占区。
周笑岚和王劲之自以为做事很隐秘，两人早就突破了男女之防，芮城县城就这么点儿大，督查室那帮人也早就知道了，可他们毕竟没结婚，裤腰带的事情、罪不至死，得罪一个别动队副队长可不是什么好事儿，所以督查室并没有出面干涉，但为了显示自己工作勤勉，少不了向上面如实汇报。
这些事儿毛细妹都知道，所以先入为主的就认定周笑岚是日谍，当然也就不会给她好脸色看了。
原本张崇武是安排任道远暗中协助毛细妹调查的，可不知道是谁，又安排任道远沿途保护杨春达，这样任道远就暴露了，不适合再进行暗中调查了，张崇武在风陵渡知道这个情况后，就把原来跟随自己执行任务的两名特工，先派到芮城县了，这两人现在也由毛细妹指挥，但是是通过任道远跟他们联系的，因为这两个人不能在毛细妹身边出现，避免引起日谍的警觉。
而任道远也恰恰是给那两个人送去毛细妹的最新命令后，陪着两位“隐身人”喝酒解闷，这才在凌晨往回走，发现了躲在院外树上监视的朱亮，由于当天喝的有点多，别说跟上朱亮了，没暴露自己都算是万幸了。
任道远认为这个来监视的人、很可能就是日谍，于是第二天晚上，他把毛细妹送回院子里后，就从一侧的院墙翻了出去，暗中监视院外的情况，果然让他发现了朱亮，可惜当晚他很快就在后街小巷里转迷路了。
第二天白天，任道远换了一身便装，踏踏实实的芮城县的大街小巷转了一遍，熟悉路径后、也终于追踪到了朱亮的踪迹。
任道远之所以一下子就认定肖玉兰是日谍，正是因为他原本就是要执行暗中调查任务的，通过这两天的接触，任道远认为王劲之不太可能是日谍。
军统二战区分部别动队，有一个队长、两个副队长，三人各自领导一个外勤组，轮流到日军占领区进行监视、侦查任务，王劲之这个外勤组最近就是在芮城休整的。
别动队队长带着他那队执行外勤任务的人回来后，王劲之带着他的那个外勤组出发了。
中条山防线是阻挡日军进攻陕西的重要屏障，冬季枯水期的日军是很容易架设浮桥、闯过天险黄河的，所以布置重兵在中条山设防的国民党军，对日军的动向非常关心，军统别动队就承担了一部分侦查日军动态的任务。
一场大的战役，完全隐瞒作战意图很难，兵员调动、物资转运、弹药补给等，都很难隐匿踪迹，目前日寇在中条山前线的兵力不足，无法发动全面进攻。
日寇相当依赖机械化机动，对铁路、公路的依赖性很强，军统只要监视住日军的交通命脉，从粮食的调配量、军火的补给数、甚至骡马草料的堆积量，就能判断出日军近期是否会给前线增兵、大致增兵多少，这些情报会对国军制定作战方案、是一个重要的参考。
王劲之他们必须步行绕过日军防线，每个别动队队员都有自己的监视岗位，他们要去接替另一个副队长带领的行动组，为了避开日伪的检查，他们几乎全是在荒山里绕道而行。
别动队队员们绕到云城北面后，就可以分赴各个监视地点、跟守在那里的人交接班，王劲之则带着两名队员、到夏县西南的一座小山村负责接应他们，替换守在那里的另一名副队长。
王劲之本人在第二天就离开了这座小山村，他有去云城跟留守人员接头的任务，那里是日军的中条山前线司令部所在地，一旦日军有大的军事行动，那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蛛丝马迹显露出来。
可王劲之这次的志不在此，他怀里揣着周笑岚偷偷给他的几份神秘电文，期盼可以卖个好价钱。
王劲之一进云城就直奔南大街的茗香楼茶馆，茶馆二楼就是一个情报交易场所，卖情报的人用一盒烟压在报纸上，就像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。
买情报的情报贩子则借故过来搭讪，双方说一些晦涩难懂的黑话，假如买家相中了卖家的情报，二楼还有专门的雅间供双方商量交易方式、价钱，买卖成与不成、雅间的费用都是买家的。
王劲之对这些早就了如指掌了，原本他是想在这里碰碰运气，看能不能买到一些有价值的情报，可惜，有两次他相中了对方的情报，可对方狮子大开口、张嘴就是多少条黄鱼，弄得王劲之连讨价还价的心情都没有了。
王劲之跟别动队队长说过这个事情，可惜别动队经费有限，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来、让他冒险，这个古董买卖有点儿类似，买了假情报也得自认倒霉。
王劲之手上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卖的情报，每次来茗香楼都只能在这儿坐一会，听听别人侃大山，谁谁谁又赚了多少多少，听的他心里直痒痒。
今天茗香楼二楼的人不多，王劲之点了一壶茶、要了一碟花生、一碟点心，一个人坐在那里观察情况，卖情报的也只有一个人，显然这家伙经常买假情报，除了刘五元跟他聊了两句外，基本没人搭理这个买情报的年轻人。
刘五元可是茗香楼有名的情报掮客，他真名叫什么、王劲之并不知道，只知道这家伙什么情报都收，就算你拿一张白纸，他也一样给你开价“日军军票五元”，今天他只是跟那个年轻人简单聊了两句，可见那家伙编的“故事”太假了。
贩卖情报与贩卖古董，在一件事情上几乎是一样的，你要想让对方相信你手上的情报（古董）很重要（很珍贵）、而且确实是真的，那就得编一个天衣无缝的故事，否则，谁会拿真金白银去买一个陌生人手上、真假不明的情报呢。
茗香楼的下午茶，主要针对的新情报贩子，那些常年做情报掮客的熟人，通常在晚上，约在这里喝酒、聊天，当然，主要目的还是互通有无，情报的价值在于能卖的出去，所以掮客之间还会相互交换情报，谁也不会把自己出卖情报的渠道告诉别人、断了自己的财路。
天色渐晚，已经晚上有饭局的人开始陆续到来，王劲之结账后离开了茗香楼，他往西大街后面的一个小巷走去，每次来云城他都住在这个叫**的土娼那里。
**是个苦命的女人，日本侵略者打过来以后，他丈夫王猛被强行抓去给日本人修工事，原本没有做过泥瓦匠的王猛、被安排去修炮楼，不慎从顶上摔下来、人当场就不行了。
鬼子才不会管中国人的死活呢，让他的邻居用草席一卷、就把他送了回来，还是靠着邻里帮忙，才买了一个薄皮桐木棺材、简单的办了丧事。
王猛一死，家庭就失去了生活来源，看着嗷嗷待哺的一双儿女，因为中年丧子而卧床不起的婆婆，**一咬牙，将屋子隔成两半，单独在侧面开了一个小门、门上挂了一只绣花鞋。
这是当地的陋习，为生活所迫的贫苦妇女被逼为娼、就要承受这种羞辱，因为绣花鞋在外面风吹日晒雨淋，很快就会破掉，那些尖酸刻薄的人、就把**她们骂为“破鞋”。
王劲之跟**好上了，一方面是他耐不住寂寞，另一方面他也用每次多给点钱、来麻痹自己，认为自己也算是在帮那两个孩子活命。
王劲之怎么说也是读过一些书的，比起**平常接待那些底层民众，显得有教养、能体贴人，所以**也喜欢接待他，每次都给他做些好吃的。
第二天王劲之一直睡到日上三竿，吃过**煮的水片儿，他又给自己做了一番伪装，出门时**差点儿没认出来他。
刘五元看到拿着报纸的王劲之上楼，在他刚坐下、把一盒还没开封的香烟放在报纸上时，刘五元就笑呵呵的过来打招呼了。
王劲之早就把茗香楼茶馆的黑话学会了，他说手上有国军一次重大军事行动的电文，刘五元果然非常感兴趣，两人立刻就到雅间勾兑去了，看到这一幕的几个情报掮客艳羡不已。
王劲之说他有全部军事行动计划的电文，并且拿出一张让刘五元看了，刘五元看到这串数字傻眼了，这个根本没法验证真假，而且没有密码本、这就是一页厕纸。
刘五元不愧是刘五元，他给开出20军票的价格，收买全部电文，20军票的购买力接近16法币、说起来不算少了，可这跟王劲之的心里预期相差太远，双方根本谈不拢。
王劲之走出包间、还没回到座位上，立刻有个掮客过来接洽，陆续有几个掮客跟王劲之谈，最高有人出到50法币，但最后也没谈成。
王劲之有些沮丧的再次回到座位上，面熟的掮客几乎都跟他谈过了，但出价远没达到王劲之的心里预期，虽然王劲之也知道，这些电文除了特别长以外，其实并没有实际内容，买家也未必能破译这些电报，可他就是心存侥幸。
一个带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走到王劲之身旁，用半黑半白“茗香楼黑话”跟他聊了起来，对方是个新手，王劲之认定这是一只小肥羊后，很热情的跟他聊了一会儿后，主动邀请年轻人到雅间去聊。
说了好几遍的故事、王劲之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了，年轻人显然被他天花乱坠的说动了，主动向王劲之询价了。
王劲之狮子大开口，少于五条小黄鱼免谈，最后谈到两条小黄鱼、王劲之有强行索要了年轻人的腕表，双方当场成交了，他们走出雅间时，有的掮客露出艳羡的眼光，更多的则是不屑和嘲讽的目光。
王劲之第三天才离开云城、返回小山村，中途他又找借口去了一趟云城，一是因为贪恋**的身子，二是王劲之发现随身携带小黄鱼不方便，于是他把两条小黄鱼藏在**家的院子里了。
此刻自鸣得意的王劲之不知道，他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。
芮城县军统二战区分部工作站的会议室里，周笑岚看着桌上那张纸、不禁浑身瑟瑟发抖，这正是她抄录给王劲之的电文之一，这个电文怎么会到毛细妹手中的？现在她才知道，今天突然召开的会、就是针对她的，而周笑岚此刻感到百口莫辩周笑岚、只剩下深深的恐惧。
周笑岚坚决否认了“日谍”的指控，也把这封电文交给王劲之的原委、做了详细解释，并说明以前从来没有给过王劲之一封电报、一个数字都没有。
但除了肖玉兰以外，与会的的人没人相信她、也没人愿意听周笑岚的解释，周铁强命令谢正勋、马上周笑岚收押起来、秘密审讯，务必挖出整个“日寇谍报网”，没人敢出声帮周笑岚说话，她凄厉的哭喊声渐渐远去。
毛细妹建议任命伍家萍为电讯股副股长，周铁强、谢正勋当即同意了。
周铁强、谢正勋早就暗中做了周密部署，算准王劲之今天就会返回，这才宣布召开工作会议，在会上公开了那些证据。
任道远带了几个人守在别动队驻地，别动队队长也被暂时保密、陪在，他们在等还在路上的王劲之回来，任道远受命将他立即逮捕、秘密审讯。
这是因为周铁强更愿意相信任道远的意见，任道远认为王劲之可能是被周笑岚利用了，所以王劲之才会在茗香楼出卖电文，而不是直接送给鬼子的特高课，这次之所以日寇“没买”这些电文，是因为根本不可能凭着这几封电报、就破译了它。
周铁强之所以更愿意相信任道远的意见，是因为王劲之是他的学生、更是他一手提拔到别动队副队长位置上的，王劲之如果“被人蒙蔽”、那还“情有可原”，日寇的美人计可是常用的手段，可一旦王劲之被定性为日谍，那周铁强也必然受到牵连。
毛细妹侦破“日谍案”、这可是大功，周铁强根本不敢认真调查真相，否则一旦推翻了毛细妹的证据、还原事情真相，毛人凤还不得捅自己几刀？
至于周笑岚会不会含冤被杀，这根本不在周铁强的考虑范围。
周铁强为了不让自己的政敌趁机背后搞事，为了不让觊觎副队长位子的人借机栽赃，为了显得自己公正、避嫌，为了得到自己希望得到的结果，他请任道远负责讯问王劲之。
虽然没有搜到那两根小黄鱼，可王劲之手腕上的手表，还有站在任道远身后的、带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，立刻击溃了王劲之的侥幸心理，他把想靠倒卖情报赚钱的事情，以及这次事情的原委、包括金条的藏匿地点，一五一十的都交代了出来，坚称周笑岚并不知道这件事，他为了减轻自己的罪名、还说自己知道鬼子不可能破译那些电报。
王劲之的交代与周笑岚的供词完全一致，也就是说两人不太可能是日谍，任道远让人把王劲之关押起来，他自己拿着王劲之的供词去找周铁强做汇报了。
